几时品秋 几时凉
那一日,当脚步叩响天桥正数第三个阶梯,匆匆人流无意设绊,却带落了一支笔,牵住了一双腿。俯身又起身,出乎意料地,一缕忽生的凉意灌进裤脚,直卷上我的脊梁,自然而然撩起了一个寒颤。一瞬间我忘却了接续朝九晚五的脚步,而是偏了目光,拨开天际雾霭般的云,越过它所氤氲出的漫天淅淅沥沥,堪堪地落在操场边的银杏上。乘了那鎏金华裳,她亭亭玉立,娇羞地张望着什么——忽地有久久远远的吟语在脑海中弥漫:“真的入秋了啊……”
蓦地,感秋的隐殇,惊人地如同冰水灌了肺腑,势不可挡地扩散开来,裹挟着过去不愿承认的懦弱与遗憾,在心上爆发成一个季节。或睹鸥鸟归似箭,墨一般落拓了天边际的余痕;又见那枫叶赤如丹,血一般晕染了眼前人的脸庞。萧萧瑟瑟的落木千山,清清冷冷的飞檐纤雨,草木零落,在水一方的美人日渐迟暮着……在这寒露已过而霜降未至的秋腰,梧桐更兼细雨,就这样滴滴点点地撞进了我那毫无防备的心头。
以为是我太过迟钝,才久久未发现秋的莅临;亦或是日历钟表上分毫不差的数字实在冷漠,日子流转早已无情如石。在大同小异的高楼大厦之间,现代的机械行军大潮轰轰烈烈,竟逼得这一点秋意实在怯场:它未能在立秋那日就盛气凌人地宣告大驾光临,而是畏畏缩缩地迟滞了良久,才让都市人恍惚觉察她的悄然推门。于是在某一个忽地想要登高望远的朝或暮,罕见地停留、张望、慨叹,秋才姗姗来迟,追上急行军的我们,轻柔拍拍肩头,一片落叶拂下,才在唇上绽开。
体察,唯有体察,真真切切地沉沦在一池秋水,才能使人堪堪顿悟:除了未及追上的我们,秋,她早已与世间万物打了照面,宽厚地沉静地铺展开深邃一怀,体面地等待着,在点点滴滴的撞色与缅怀引领下,蓦然回首。其实,局促的是我们,紧随着秋那辽远悲戚的目光,我们手忙脚乱地缩进围巾,蠕进毛领,试图抵抗气候渐凉;殊不知,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下,心早已被沉钝无声的秋凉贯穿、击溃。“断肠人在天涯”,透过欲升还沉的风月,所有爱憎承蒙上几尾残阳,再看还看,无论爱憎,早已化作一种体验生命宽广的欣慰了。往者不谏,你只需狠狠切切断肠一事——安能向朝九晚五折腰,而忘却痛失了这天地几万里磅礴精微的意趣?“旬月里来去,日子里都是可以歌唱的旧事。”锅碗瓢盆也许没有想象中美好,但绝无想象中那么差。人脆弱如斯,坚韧如斯;穿心锁喉,肝肠寸断,有时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;驻足回望,恍然大悟,早已咬牙走过了丘峦崩摧。春风莺雀,夏日禾蛙,秋日落木,冬雪残梅,光阴十分流转,怎能如以往般九分掉以轻心?
——亦知来者之可追。现只在这个秋,头顶雾霭早已凝结,脚边落叶早已清了又清。银杏果坠落出异样的气息,四时转转,四处转转,此时此地,剖开心上的落叶,浓稠淌出了一山的绵绵秋意。2023的秋而今纳天地人间入怀,细语叮咛赶路人惜这大好光景。